急促的吸氣聲,在靜謐的空間中突兀響起。

顧漣漪睜開眼,頭痛欲裂。

她循着記憶中的方位看去。

陽光穿過落地窗,投下大片奪目的光影,光線中可見零星漫舞的輕塵。

想按一按發脹發昏的頭,剛一動,手腕便是一疼。

她一怔,動了動四肢,四條粉紅色長絲巾瞬間繃緊。

呵,被綁上了,還這麼緊?

四下無人,顧漣漪索性打量起周遭。

淺粉色刺繡窗簾,鏤空輕紗,白色歐式雕花梳妝檯,占據了一整面牆的同系衣櫃,洗手間的雙開木門,曾經用來看劇本做筆記的長桌,奶白色真皮長沙發……

每一樣家具、每一個小擺件,都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滿屋子的唯美夢幻風,只因她幼年那一句要做公主的戲言。

她輕嘆一口氣。

多少年了,自他死後,她不曾放縱自己緬懷他的一切。

腦海深處的記憶混亂又鮮明。

暑熱鑽進沒關緊的落地窗,也帶來一陣微風。

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氣,鼻腔里是Voluspa香薰散發出來的清甜果香。

人在做夢的時候,聞得到味道?感受得到熱度?察覺得到疼痛?

顧漣漪陷入沉思。

牆上的華美時鐘,指針無聲的繞着圈。

直到顧漣漪的四肢都開始針刺般的麻痛,她才回過神。

看來,這詭異到顛覆想象的情況是真。

她有了刪檔重來的機會!

『咚咚咚』,遠處的門板,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她靜觀其變。

長毛地毯吸掉腳步聲,直到來人轉過拐角,她才看清那人的模樣。

連崢!

一個側顏已是驚艷萬分,像尊不容褻瀆的神。

她以前都不知道,他的髮絲並不是烏黑的,微凌亂的發在日光下呈棕色,幾縷劉海搗亂似的滑落到平滑的額前,慵懶而性感。

濃密入鬢的眉,略微深刻的眼眶,狹長的眼,長而濃密的睫毛,眼尾細看之下略微上翹,端的是邪魅勾人。

挺直鼻樑下是形狀好看的薄唇,細看粉粉的,潤潤的,下頜恰到好處的稜角,中和掉長相上的妖孽氣。

好看的喉結,寬闊流暢的肩膀線條,黑色的襯衫解開了兩顆扣子,緊實性感的胸肌形狀,緊窄的腰身,女人都要嫉妒的筆直長腿……

還是記憶中那般丰神俊朗,但只一眼,顧漣漪的視線便已模糊。

深濃的愧疚感令她不敢直視連崢,她嗖的別開視線,自然沒有看到,當連崢看到她像一隻小獸般被屈辱的綁縛到大床上時,眼底乍泄的森森殺氣。

而當他捕捉到那眼裡的瀅瀅淚光,心臟當即又是一縮。

房內寂靜無聲,腕上傳來屬於另一個人皮膚的微涼觸感。

連崢用平生最溫柔的力道解開她的束縛,他以為得到自由的顧漣漪,會像以往半個多月一樣,排斥,謾罵,或是如一隻被剪了翅的小鵲,煩悶而痛苦的央求他放了她。

然而,他預想中的一切都沒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軟軟的,溫溫的,帶着清甜果香味的小身體狠狠的撞進他懷裡。

她用力的摟住連崢的脖頸,臉深埋進他肩窩,將所有的悔恨愧疚和失而復得的喜悅,都傾注在這一個擁抱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想跟他說一萬句對不起。

然而千言萬語涌到唇邊,卻化為了一聲嗚咽。

幼獸般的細弱哀鳴喚醒了石化的連崢。

天知道他心底有多震驚。

他修長的左手抬到一半,想到這手剛剛夾過煙,有煙味,又換了右手,試了兩次,才小心翼翼的撫上懷裡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他一下一下的給她順着毛。

「是不是很疼?」

連崢的嗓音一直是好聽的,磁性,低沉。

他當然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青紫,有愧疚,有憤怒,心疼的像是漏了風。

他以為她哭是因為疼,是受了委屈。

原諒這個母胎單身的鋼鐵直男,能猜到這點已是極致。

顧漣漪當然也不會告訴他實情。

有些秘密註定會爛在肚子裡。

既然上蒼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勢必要把握機遇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更何況她曾經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連崢了。

她不會再那麼二了,仇要報,恩也要報。

什麼?有些傷害還沒有造成,不能以未來的罪行懲罰此刻的人?

開什麼玩笑!上輩子夠窩囊了,帶着仇回來的,這輩子還讓她佛眼看人生?

她想起曾經很喜歡的一段話:

『寒山問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一度引經自省,如今心態變了,忽然覺得這就是一句屁話。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呀!

她就是一俗物,幹嘛要用得道高僧的標準要求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