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輕飄飄的一問,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連大氣也不敢出。

於延臉色十分難堪,咬緊牙關,幾番欲言又止,卻也遲遲不願回答。

忽然,一道明媚的身影站起來,在於延身邊跪下,畢恭畢敬地道:「九千歲,父親萬萬不敢抗旨,只是太祖曾下令,凡流娼、清倌、伶人、時妖等下九流女子從良者,入府皆入奴籍,為賤妾,不得去處奴籍,不得抬為續弦、平妻、嫡妻,此詔令天下皆知,陶氏出身江東清倌館,若將其抬為平妻便是有違祖制,這道聖旨實在是讓父親進退兩難……」

於延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女兒,神情充滿了感激,他怎麼也沒想到,筱筱竟然會主動站出來幫他,而不是像於妧妧那樣高高興興接旨,恨不得讓他陷於不忠不孝之地!

身旁的陶氏一言不發的緊咬着唇,可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還是讓妧妧心底一沉,眼底也微微閃動出一絲怒意。

原來如此!

什麼狗屁祖制,說得有模有樣的,連她都差點兒被套了進去!

若真是因為這個所謂的祖制也就罷了,可她的記憶告訴她,分明不是這麼回事!

「但聖旨已下,你待如何?」季涼月冰冷的目光落在於筱筱身上,修長的手指輕輕從拂塵划過,竟顯出了幾分妖冶。

女兒已經給了他一個十分得當的理由,於延也沒道理讓她一直擋在前面,挺直後背,義正言辭的說道:「臣無意抗旨,只是懇求皇上收回成命。」

還沒等季涼月說話,妧妧已經冷哼了一聲,低聲嘟囔了一句:「狗屁。」

「縣主有何吩咐?」季涼月幽幽而又戲謔地開口。

「……」妧妧抽了抽嘴角,他是蝙蝠精嗎?耳朵這麼靈。

不過吐槽歸吐槽,她的心思還是越來越沉,為了那個讓陶氏絕對不能被抬做平妻的理由。

「太祖在位時大月尚不夠太平,各種亂象頻出,寵妾滅妻者不分場合不論身份,亂了人倫常綱,為了家國安定,太祖才制定了這樣一條祖制。」

妧妧沉聲開口,目光落到於延身上時,聲音微微一頓。

「可經過兩朝帝王兢兢業業的整治,如今的大月已經是國泰民安,就連律法也已准許清倌伶人從良後不必再入奴籍,享有與良家女子同等的地位。陶姨娘先被聖上親封為碩人,再抬為平妻,何來有違祖制一說?父親,女兒說得可對?」

「還是父親覺得,就算是聖上親封的四品碩人,也不夠資格成為這侯府的平妻?」

妧妧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能否行得通,反正一通亂說,唬住人再說,她就不信於延敢在眾人面前說出他不願抬陶氏為平妻的真正理由。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季涼月微微眯起眼眸,看向妧妧的目光愈發深邃。

「侯爺,你可還有話要說?」

於延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卻半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吹鬍子瞪眼的,恨不得把於妧妧撕碎!不知道這愚鈍的蠢貨怎麼就突然變聰明了,原本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可是現在她卻處處與他作對,還不如之前那個蠢樣!

跟筱筱比起來,這個逆女簡直就是豬狗不如!

於筱筱本還以為於妧妧會繼續裝一段時間的傻,沒想到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反倒讓她亂了陣腳,只好咬了咬牙道:「九千歲……您有所不知,除了祖制,陶姨娘還……」

「住口!」於延低喝一聲,連唇角都在顫抖。

他又何嘗不想說出真正的原因,可是這麼多人在場,這是要丟盡他的老臉啊!

「父親,你現在顧及臉面,若真讓陶氏抬了平妻,那才真要被天下人恥笑!」於筱筱不管不顧地嚷出聲來,幾乎沒有了往日溫柔體貼的模樣。

老夫人嘆了口氣,顫巍巍在一旁坐下。

於延的呼吸越發急促,捏緊拳頭,半晌沒有再說話,算是默認了於筱筱的提議。

於筱筱朝季涼月深深磕了個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九千歲,不是父親非要抗旨,實在是……實在是陶姨娘做的事讓人不齒。」

妧妧扶住臉色蒼白的陶姨娘,與她十指相扣,用行動表示「我相信你」。

「這件事整個侯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陶姨娘紅杏出牆與人私通,被當場抓住……父親念及舊情才沒有處罰她,發生這種事,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接受。」

「父親心懷若谷不予計較已是十分難得,可如今,要他抬這樣一個不貞不潔的女人做平妻,這是要將父親置於何種境地?」於筱筱聲淚俱下,府中眾人都被她說得義憤填膺,覺得陶姨娘母女欺人太甚。

「還有這等事?」季涼月挑眉看向於妧妧。

妧妧輕輕拍了拍陶氏的手背,站出來,不卑不亢地回望季涼月,「九千歲,陶姨娘嫁入侯府十四年,一直恪守本分,從未有過不矩的行為,大姐姐說姨娘與人私通,更是子虛烏有!」

「所謂的被當場抓住,也不過是某些人的一面之詞而已,人證物證疑點重重,當日那些口口聲聲說姨娘私通的人,這些年走的走死的死,就連那段記憶也莫名其妙地從陶姨娘腦中消失,難道不奇怪嗎?」

「在這種情況下,大姐姐身為侯府的嫡長女,不維護侯府和父親的名譽便罷了,還說出聖上要將父親置於被天下人恥笑的境地這種話,究竟是過於武斷和着急,還是存心要挑撥聖上與父親之間的君臣情誼?」

妧妧說出口的每一句話皆條理清晰,讓於筱筱的臉色越發陰沉。

「三妹妹,我理解你想為姨娘開脫的心情,可什麼叫人證物證疑點重重?當時與陶姨娘私通的男人自己都已經承認了,還在那男人身上找着了姨娘的貼身衣物,還有何處存疑?」

「捉姦要捉雙!」妧妧毫不客氣的冷笑着。

「按照大姐姐的意思,只要有一個男人跑到咱們侯府來,說與大姐姐你有了肌膚之親,你是否就要下嫁那人呢?陶姨娘的貼身衣物誰都可以偷走,浣衣婆子貼身侍女,甚至是你,都有可能,這算什麼鐵證?」

「何況,給人定罪也得人先認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使盡了手段逼陶姨娘認罪,她可認了?」

妧妧一連串的逼問讓於筱筱啞口無言,只能死死的咬着唇不出聲,當年的事她也不過是一知半解,哪能知道得那麼清楚。

見她無話可說,妧妧輕笑一聲,抬頭看向季涼月:「身為侯府大小姐,卻口口聲聲誣陷姨娘,毀人清譽,應當如何處置?」

「孽女!」沒等季涼月回話,於延已經氣得沉不住氣了,陶氏給他戴綠帽子是他此生的恥辱,如今被人當眾說出來已經是在啪啪打他的臉!

本以為說出這件事就能讓聖上收回成命,好歹算是解決了抬平妻的事,沒想到這孽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攪和。

現在竟然還想要治筱筱的罪,真是反了天了!

於延一聲爆喝,抬手就朝妧妧臉上扇去,卻被一支冰冷的拂塵擊中了手腕。

季涼月看似隨手一擋,內力卻穿透拂塵,直震得於延手臂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