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沒再聽下去,付了面錢便往縣衙的方向走去,但他一路上都在想一件事,這群百姓竟然要去五里廟給山魈獻貢品?

聽他們說話的意思,這種事做了不止一次了,這群百姓竟然愚昧到如此地步,在供奉着菩薩的廟裡把孩子獻給妖怪?

宋慈黑着臉回到了縣衙,師爺竟然站在縣衙門口,一看到宋慈就殷勤的迎了上來:「大人,小的請了大夫,你趕緊讓大夫看看。」

「師爺。」宋慈古怪的看了師爺一眼:「本官不過擦破點皮,你這般緊張做什麼?」

師爺神色恭敬的道:「大人不比小的皮糙肉厚,還是讓大夫看看比較妥當,再不濟也抹點藥膏。」

此時縣衙門口還有一些百姓經過,聽到二人的對話皆是詭異的看向宋慈,眼中隱隱有些不屑。宋慈冷哼一聲,故意高聲道:「師爺不必如此,雖說今日你哄了本官出去,讓本官險些被一箭射死。但本官念你是無心之過,所以就不怪罪於你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百姓又是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氣的師爺臉色發白。

宋慈一甩袖子就進了門,這師爺竟然和他玩語言上的把戲,想讓信豐縣的百姓對自己恨上加恨?真是太把自己看扁了。

就算信豐縣的百姓對他不滿又如何?只要他不違背良心,不做對不起百姓的事情,縱使流言蜚語他宋慈也不怕。

宋慈處理完縣衙常規的事務後便回房歇息,第二日一早那些百姓果然上了聯名書,他什麼也沒說就收了,暗地裡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不過稍微收斂一點就好。

中午的時候宋慈去見了阿實,卻發現他已經動作迅速的將自己的母親下葬了,宋慈也只能作罷,下午趁着太陽還未落的時候悄悄溜出了城門。

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五里山腳下,怕被人發現特意將馬趕走,順着小路一瘸一拐的上了山,這才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到了五里廟。

宋慈前幾日徹查過五里廟,對五里廟已經非常熟悉,他偷偷摸摸進了正殿,躲在了觀音菩薩像的後面。

世人敬重菩薩,即使在跪拜的時候也不敢抬眼去看,倒給了宋慈可乘之機,不僅能掩藏身體,還能明目張胆的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他心中冷笑,那些百姓對來五里廟進獻男童給山魈的事竟然毫不懷疑,真是愚昧。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菩薩他宋慈不知道,但若真有,也不會行此妖怪之事!

天已經擦黑,正殿裡常年亮着燭火,宋慈的視線倒沒有受影響。

他剛剛藏好沒多久,四個魁梧大漢就已經走了進來,他們看起來很慌張,身體微微發抖,眼睛驚恐的看着四周,一進來就跪倒在地。其中兩個人的背上還背着男童,隨着他們的動作也直接落在了地上。

那兩個男童大的最多十歲,小的也不過才五六歲的樣子,宋慈注意到男童是昏迷的,即使重重落地也不過輕哼了一聲再沒有反應,估計是用了迷藥之類的東西。

四個大漢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念經,大致意思就是以後他們會每月進獻一對男童,直到山魈老爺解氣為止。

嗚嗚嗚……

一陣微風吹了進來,像是孩子在哭泣,在燭火的搖晃中,牆上突然出現一道恐怖的影子。

這影子看起來像一隻猴子,但卻足足有一丈高,頭部很長並且有兩個凸起的尖角,屁股上的大尾巴隨着聲音來回搖動,竟然像是在說話。

宋慈愣住了,傳聞山魈是大山裡的妖怪,長的很像猴子,但比猴子大了一倍不止,這牆上的影子倒是和傳說中的山魈一模一樣!

他立刻朝影子的反方向看去,卻並沒有看到什麼能造成如此形象的東西。

嗚嗚嗚……

又是一陣低咽,牆上的山魈影子突然變了,似乎是滋着牙大吼大叫,宋慈似乎聽到了隱隱的吼聲!

宋慈能看到的東西,那四個大漢當然能看到,他們已經嚇的屁滾尿流,頭咚咚咚的磕在地上,不停的求饒:「山魈老爺,請先享用着,明日……明日我們必定再尋更俊俏的男童來孝敬您!」

話音剛落,吼聲和牆上的影子就消失了,燭火也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四個大漢鬆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又恭敬的磕了頭,這才連滾帶爬的跑出了五里廟。

宋慈沒有動,因為此刻他的四肢都發麻了,他伸手去揉胳膊,揉着揉着突然愣住了。

他驚訝的發現躺在地上的兩個男童居然消失了!

雖說他剛剛在發呆,但如果有人進來拖走男童的話他一定會發覺,可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兩個活生生的人卻忽然消失不見。

宋慈顧不得許多,他立刻從菩薩像後面跑出來,在剛剛男童待過的地方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沒有發現一絲的痕跡,這兩個人真的是憑空消失的!

他揪着頭髮坐在的地上,抬頭看着菩薩的塑像,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薩,不知為什麼在他看來竟然多出了一絲陰森森的邪氣。

宋慈揉了揉眼睛,菩薩又恢復了慈眉善目的樣子,宋慈在心裡苦笑道:「看來是沒睡好,看花眼了。」

現在已經夜深了,他不比剛剛四個大漢有個照應,而且白天剛剛發生的弩箭事件他還心有餘悸,現在回城明顯是個不明智的決定。而且那兩個男童是在這不見的,他還想看看有什麼發現,於是他索性鑽到了供桌底下,從桌布的縫隙里盯着外面。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吵醒了宋慈,他猛的坐起來,腦袋咚的一聲撞到桌子上。

此刻他已顧不上現在出現會不會引起懷疑,手腳並用的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往尖叫的地方跑去。

宋慈跑到的時候,整個人如同被人淋了一桶冰水,渾身都冰涼冰涼的,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大人,您怎麼在這?」五里廟的小尼姑們自然是認識宋慈的,宋慈應該慶幸剛剛所有尼姑都被尖叫聲引走,所以並沒有人知道他從什麼地方來的。

但是宋慈已經聽不到她們的話了,他死死的盯着台階上的一對男童,大的那個正襟危坐,眼睛低垂,小的那個靠在大的膝蓋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寫滿了驚恐。

而他們……渾身的皮都被剝掉了,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血人,血在他們面前流成一個『怒』字!

這兩人明顯是被故意擺成這幅模樣,肢體都已經僵硬了。

最為可怖的是,雖然他們眼裡全是驚恐,但嘴角卻還揚着,看起來似乎是在笑……

宋慈渾身發寒,他幾乎想要尖叫出聲,可是嗓子裡卻像堵了棉花一樣,乾澀的發疼,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靜音師太被他關在縣衙里,五里廟他也徹查過,並沒有靜音師太的同夥。

昨日他一直觀察着外面的情形,可是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為何這兩個男童卻出現在了奪命天梯上?而且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遇害。

宋慈愣了很久,周圍尼姑的尖叫聲離他遠去,似乎有官員來了。他也不關心,站在那裡如同一尊雕塑。

很多人盯着他,議論着他,畢竟宋慈現在身上衣服凌亂,頭髮上也沾着灰,看起來非常狼狽,也非常可疑。

但是宋慈已經管不到這些,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抬手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