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微微躬身道:「屍身泡的發脹,滾燙的白酒擦在屍身上能快速的祛除屍體裡面的濕氣……」

「不行!」仵作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宋慈的話:「白酒過屍身,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孩子已經死了,你還想害的他不安生?」

「哼。」宋慈站起身,不卑不亢的道:「讓孩子不明不白的死去,才是對他最大的不敬!」

仵作氣的渾身發抖:「老朽已經驗過屍身,屍身積水嚴重,耳口鼻均有泥沙,渾身也被泡發,這是實打實的溺死!老朽雖不才,但這輩子也讀過不少案宗,你這一套白酒過身老朽從未聽聞,怕是你不知從何聽來的歪門邪道,竟然拿孩子做實驗。」

縣官也沉着臉,雖說宋慈父親是宋鞏,但這法子確如仵作所說聞所未聞。

「大人!」宋慈快速的走到縣官面前,壓低聲音道:「在下有所耳聞,如今已經是第九起命案,若是再無進展,大人怕是不好向上面交代,既然如此何不讓在下試試?」

縣官臉色青白交加,良久才重重的嘆了口氣道:「老馬,照這小兄弟說的做。」

「大人?」仵作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句。

「照他說的做!」縣官厲聲道。

不多時,兩壇燒的滾燙的白酒就被抬了上來,宋慈伸手解下屍身上的紅肚兜,取了一瓢的白酒就澆在男童身上。

「啊!」悽厲的叫聲傳來,原來是那少婦。她先前不知怎麼暈了過去,一醒來就見有人往自己兒子身上澆着什麼,當下被刺激的大叫,爬起來就要往這邊沖。

宋慈手上動作未停,嘴裡大聲命令道:「快攔住她!」

縣官攥緊雙手,隨後下定了決心,指着離自己最近的兩個百姓:「你們攔住她。」

這兩人不敢違背縣官的意思,拖住少婦的胳膊將她往回拉,少婦一雙眼睛腫成了櫻桃,悽厲的吼着:「讓我的阿童好好去吧,求求你們了,不要再折磨他了,行嗎?」

眾人聽了無不同情,但看着認真的宋慈和臉色陰沉的縣官,卻沒有一個人敢去阻止。

這麼一會兒功夫,兩壇白酒都被宋慈用完了,他先是對着正面澆了三遍,又將屍身翻過來澆了三遍,隨後站起身:「大約要半刻鐘。」

眾人被他一系列的動作搞的糊裡糊塗,早已經議論紛紛,多是說這宋慈大約是想效仿自己的父親破案,卻沒什麼本事,不然怎麼在故弄玄虛?

宋慈卻一臉淡定,根本不在意眾人的議論。

半刻鐘很快過去了,原本脹的如同西瓜般的男童竟然恢復了原樣,而在男童的肚臍眼處卻緩緩出現了一塊黑紫色的傷疤,那傷疤呈圓形,大小與肚臍眼一致。

剛剛還議論紛紛的眾人頓時閉了嘴,有的還發出驚呼,而一直恨不得將宋慈揍一頓的仵作,已經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道疤痕:「這……剛才明明沒有的。」

宋慈伸出手指輕輕在傷疤上按了按,隱約肚臍這裡微微偏硬。

「大人,」宋慈轉頭說道:「男童肚臍處有異狀,在下斗膽,請大人允許現場剖腹驗屍!」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死無全屍是對死者最大的褻瀆!

縣官微微沉思,一揚手道:「准!」

刀具即刻準備好,宋慈先是在火上烤了烤尖刀,然後沿着男童的肚臍劃了個圈,輕輕巧巧的掀開這塊皮肉,最後用帕子裹住手,從肚臍里掏出了一個黏糊糊的東西。

他用帕子將那黏糊糊的東西擦乾淨後,冷聲說道:「這是鐵球。」

「鐵球?」仵作湊近了看,發現真的是一顆差不多拇指大小的鐵球,但這鐵球的顏色卻微微發紅。

宋慈嗯了一聲道:「若在下猜的沒錯,兇手應是將鐵球塞進了小兒的肚臍內,再將小兒拋屍河邊,鐵球塞入腹中必然會留下傷口,但如若小兒泡發,這小小的傷口很難發現。即使發現,也不過以為是小兒身上的輕微磕碰罷了。」

「大人,在下斗膽一猜,這兇手必出自城東的鐵匠家。」宋慈高聲道。

話音剛落,人群中就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站了出來,她把拐杖狠狠地拄在地上道:「小子胡說,老婦家在縣裡是出了名的好名聲,怎能由的你污衊。」

宋慈往前站了一步:「哦?可是全縣只有你一家鑄鐵,這鐵球必然是你家的。」

老太太呸道:「老婦家做的是鐵匠生意,每家每戶的鋤頭鐮刀都是我家打的,鐵球怎生就只能是我家的?」

人群也竊竊私語,多是嘲笑宋慈無能,怎麼會懷疑一個老太太是兇手。

宋慈卻不聽,依舊冷冷的笑着:「可在下從未聽聞誰家做農活需要鐵球!」

老太太神情有些慌亂,卻仍舊辯解道:「小子這話奇怪,難不成別人送上門的生意,我們還不接?」

「老太說的是。」宋慈竟然應了一聲,老太剛鬆了口氣,宋慈聲音卻更冷了:「可剛剛在下還有一點未明說,這傷口是燒傷,只有將剛鑄成的鐵塞進腹中,才會造成這種傷口!全縣能這麼做的也就只有老太您家了吧?」

眾人不由的驚嘆,老太太張嘴半天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雙腿一軟就跌倒在地。

兇手昭然若揭,縣官正要命令捕快抓她,卻見老太太發出了滲人的笑容,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着男童的屍體,如同看到了仇人:「他為什麼笑的那麼開心?齊兒走了,他為什麼還笑的那麼開心,縣裡的孩子都該死!都該下去給齊兒做伴。」

說完這句話,老太太哈哈哈大笑着,已然狀若瘋癲。

老太家裡的事眾人都有所聽聞,老太太就一個兒子,這兒子娶的媳婦不爭氣,等到四十歲時才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老太太如珠如玉的將孫子養到了六歲,然而半個月前,那倒霉孫子居然不小心一頭跌進了小河,就這麼去了……

老太太從那時起便常常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着其他孩童,只是誰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等事來。

眾人一陣唏噓,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馬上的騎士直直的沖向宋慈:「宋慈何在,我來討杯喜酒。」

「何事?」宋慈有些緊張。

騎士哈哈大笑:「自然是為你高中二十八名進士之事。」

眾人紛紛驚嘆:「不愧是宋老先生的兒子,年紀輕輕就中舉了,而且還是個驗屍高手。」

「是啊是啊,宋老先生果然有福氣,我若是有這麼個兒子……」

「去去去,就你還妄想和宋老先生比?」

剛剛宋慈查出真兇一事已經讓眾人開了眼界,現在又聽聞他高中,眾人驚嘆不已,紛紛上前道賀,宋慈也不擺架子,拱着手一一謝過。

恭賀到一半,眾人突然噤了聲,並且紛紛往兩邊避開,似乎有人擠進人堆。

宋慈覺着奇怪,好奇的回頭去看,當看到來人時,剛剛還喜笑顏開的臉瞬間耷拉了下去,低着頭如同犯錯的孩子。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宋慈的父親——宋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