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只留下我和紫荊,我們促膝而坐。

「侯公子是個可託付終身的人,也許他沒什麼文韜武略,但卻是個內心溫暖的人。定不會薄待了你,能儘早脫離苦海最好了,別像我這樣吃虧。」這些話真心是為了她打算的,她從來不對我談及與侯公子之間的感情,我知道她定是在遲疑甚麼。

「內心溫暖?若不是因他性格拖沓,沒個決斷,你以為我不願意跟定他嗎?他家裡已有妻子,且一直沒有生養。按理對我是個機會,可是他家老母斷然不會許我近家門的。別說我了,且說你吧。」

我沒曾想有這樣的隱情,也是,一入這紅塵再想從良怕是沒那麼容易。

美好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來,照的人身上暖暖的。這個世界對女子當真不公平,家道中落的時候第一個犧牲的是女子,從來就必須逆來順受否則便是失婦德,男人可以來這花街柳巷找樂子,轉身卻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仿佛這個世界都是男人們的,女人不過是依託他們的物品罷了。需要時便呼來喝去,不要時便隨手丟了。想到這裡,不覺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那個惡人可還生事嗎?」

「薛一霸倒不敢來了,自那日起他不再十分囂張了。我猜他是被你嚇住了。」

我淺淺的笑了,心裡無耐罷了。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被我嚇住,他只是知道了我的脾性,知道自己討不到好,所以不再討無趣而已。

「白兒,你真的不怕嗎?可以豁出命去嗎?」

「五歲頑童都知道女慕貞潔,男效才良。至於死生也不過如是。」她看着我面露欽佩的神色。

「二八佳人,貌若西子勝三分,動心忍性,怎奈卿心比天高。」

我當不起西子,更不是什麼佳人了。我心裡只想做個溫婉和順的女子,過着平靜祥和的日子,不奢望一生榮華富貴,只盼着能有個人愛護我也就罷了,只是這樣的生活已經和我漸行漸遠了。

「女子的幸福不憑容貌,更無關才華家事,惟一能指望的便是你託付終身的那個人。姐姐原是比我有福氣的。」我失落的看着手上的玉環,此刻的我,多麼希望有一個依靠,即使是山裡的壯漢,詩書不通大字不識也無妨,可以靠靠肩膀,偶爾給一些寬慰,讓我知道自己並不孤獨就好。

「憑你的名氣還怕沒有才子青睞嗎?只怕多的從這裡可以排到秦淮河的盡頭了。呵呵」

「姐姐最會笑話人。殊不知有些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就讓我遇到了。」

我們互相嬉笑着,時時說些體己話,互為對方打算。紫荊照顧的很細緻,只是我的身子總不見好,體虛無力且總伴有熱症,侯公子送來的跌創散很好,塗了果然不再痛了,只是傷口總不癒合。

說話就到快到年末了,休養了數月有餘還不好,李媽媽早就沒了耐心。也不再許人伺候我了,屋裡經常連口熱水都沒有。問及他們總說「姑娘不常動彈也用不得喝水,還是得緊着伺候旁的姑娘。」我知道人們都是會見風使舵的。

一日,芙蓉來我房中見我吃着隔夜的剩飯菜,氣得推門去找李媽媽理論。正巧媽媽就在後院中。

「媽媽,你總指責白蓮一直不好不能接客,可你們日日給她吃些什麼?如何叫她將養身體?你看看她瘦成什麼模樣了?手傷遲遲不愈,你們還讓她自己浣洗衣裳。」芙蓉的性子是很直率的,頗有些戲文里女將軍的感覺,俠肝義膽。她這番義憤填膺,讓整個後院都靜下來了,仿佛都在等着李媽媽發作。

李媽媽面不改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她抬頭看向樓上病病歪歪的我。

「芙蓉姑娘,你聰明,且給我算算,白蓮入司樂塾,我是出了五十兩銀錢的,給她做衣衫裙子,採買的胭脂水粉共計二十兩,她此番病着,吃藥請先生前前後後又是二十五兩有餘,平時吃喝就算每月五兩,這加在一起是一百五十兩。」

「媽媽,你休要和我算這些銀錢上的東西。我只知道白兒在這給你賺的是這些的數倍。」

「這小蹄子是要教化老娘麼?我告訴你,她過去賺了多少銀錢我不管,我只知道她如今一直不好,這是無底的深淵啊。老娘不會拿錢扔進深淵的。」她氣的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橫飛。眼珠滴流的轉,盤算的樣子,而後故意調大了嗓門的說。

「我今兒就把話挑明,白兒如今也是好不了了,即便是好了,怕也是再難登台了。那雙手如何還能撫琴。乾脆,我替她尋個合適的爺們,包了她的人,如果運氣好些,沒準能贖回家當個妾室。」

「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看着從她身上撈不到錢了,想賣了她抵回你的損失?」

「哎,你算說對了。老娘本就是生意人,每月上交衙門的胭脂錢就有三百兩,明你也病了後她也不能接客,這司樂塾難不成要關門大吉麼?」

「你明知道來這裡束髮的不是半身入土的老頭子就是薛一霸那樣的惡霸。即便贖回家也是百般羞辱,艱難度日。白兒這樣的身子怎麼吃得消?」芙蓉眼見都要急哭了。我在樓上一言不發,心裡感念她的好,只有這兩個姐妹會時時為我着想,卻也不枉我真心待她們。這個時候後院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都看着芙蓉和李媽媽兩個人爭執着。紫荊也趕來了,她到底是長我們幾歲,說話十分妥當。

「媽媽,芙蓉年輕,您老人家別和她見識,這整個司樂塾誰不知道您最疼着白兒,她生病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着。」說話,她攙着李媽媽坐下。用帕子順着老鴇的胸口,讓她消氣,接着又說。

「這個柳艷胡同誰不說媽媽你仁義,姐妹們也都感激您。供我們吃穿用度,且待我們和親女兒一樣的好。」笑吟吟的遞上一杯熱茶。

「哼!」李媽媽瞪了一眼芙蓉,看來紫荊這幾句話她很是受用。

「白兒的傷勢雖有反覆,但已經大好了,早晚會好起來的,她感念媽媽今後必然更加賣力為您老人家效勞。經薛一霸大鬧司樂塾之事,白蓮名氣大震,到時候來一睹白兒風采的人必然更多。媽媽你此番賣了她,最多也就是五十兩,您老豈不是虧大了?何不忍耐一時,放長線釣大魚呢?」李媽媽似乎有些心動,無非是見錢眼開的小人罷了。

「你倆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啊,這是給我老婆子灌迷魂湯啊。」

「媽媽可別糊塗啊。」一個極尖的嗓音突然跳出來說,大家都不約轉身去瞧,是虞美人,她微醺,大白天的她也總是醉着的。

「媽…媽…,你別讓紫荊這個丫頭唬了,白蓮的身子怕是難好了,這都數月了,傷口仍不癒合,怕是得了炎症了吧?到時候人一死,媽媽你還得給她發送下葬,這又是一筆銀子。您一個子都沒有,還賠了不少。嘻嘻嘻嘻,那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呢。」她晃里晃蕩的在李媽媽面前張牙舞爪着。一面說一面比劃。「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婊子麼?」我心裡這樣想着,恨得牙痒痒的。想到她設計害我差點丟了清白和性命。我恨不得嚼了她的骨頭。

「媽媽,白兒絕對不會有事的。」芙蓉趕緊幫着擔保。

「呵呵呵,芙蓉姑娘,這話你也敢擔保嗎?即便她不死,可依照她的手傷看,她怕是一時半會再不能撫琴,不能撫琴,難道你讓她乾唱嗎?還是打算讓媽媽再幫她請個琴師嗎?啊?哈哈哈」她笑的很放蕩,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到時候還是一樣賠錢的貨啊。那你說如何是好?」李媽媽到這個時候卻問虞美人,無非是想借別人的嘴說出賣了我的話,這樣倒省的她當惡人了。

「我覺得不如讓白蓮束髮吧,尋個疼她的人,沒準這姑娘春心一盪,病就大好了。那不是兩全其美嗎?」

「可是到哪去尋這樣的人啊?她如今病着,數月不見客,誰會花銀錢在一個病歪歪的女人身上?」李媽媽搖搖頭,為難的皺着眉頭。

「這不打緊,我知道一個人,他很願意為白蓮姑娘束髮。」虞美人用絲帕掩面媚笑,那眼神不覺讓人戰慄。

「誰?」

「媽媽,白兒是為誰受的傷?」

「薛一霸麼,整個柳艷胡同誰不知道啊?」

「既然是為了他受的傷,那他是不是該負責到底啊?何況他一直心怡妹妹,如果你老成全,必定能成啊。他曾說過事成好好謝謝媽媽呢。」伸手理了理鬢髮,摸着耳墜子,斜着眼睛看向媽媽。

「李媽媽,你知道的,白兒之所以受傷,不惜自殘都是不想委身薛一霸。你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嗎?」紫荊幾乎是噙着淚說的。

「那怪不得誰,只怪她自己不爭氣罷了。」李媽媽丟開紫荊的手,冷冷的說。

「李媽媽!」我強撐着,走到二樓的廊下,忍住一口氣喊出來。

「你最好別做別的打算,否則我就是一死,到時候你真就一賠到底了。」眼神堅定,字字鏗鏘的說出了這幾句。

「喲,妹妹那是打定主意白吃白住嗎?媽媽,你瞧她啊。」虞美人嬌嗔的靠在李媽媽肩上。

「我自然不會白吃白住,雖然比不得姐姐有人養着。話說,美人姐姐既然喜歡束髮,大可以再叫王老爺,張老爺,李老爺都來給你束髮,多多益善麼。至於白蓮的事情就不勞你惦記了。管好你自己才是正理。」我一貫對她溫順,今天這兩句,句句戳中她痛處。她哪裡肯罷休。

「敢問妹妹現在還能撫琴嗎?如果能不妨為我們一曲啊?我們洗耳恭聽!!!」她搖頭晃腦的,分明是向我挑釁。

我不慌不張的走了下來,走到她面前,抬頭直視着她,我略比她高些,氣勢上豁然占了上風。帶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緩緩的說道:

「敢問姐姐,這司樂塾的女子難道只會彈琴唱曲而已嘛?還是姐姐身無所長,也以為白兒似你一般一無是處?故而替我擔心呢?」

「你!!」虞美人氣急敗壞了。

「芙蓉姑娘,勞煩你,請借我你的舞衣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