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經常去吉祥樓吃飯的食客,有些不爽了,再怎麼說,再吉祥樓用飯、請客,也算是一件長臉面的事情,要知道,上任縣尊大人可是這裡的常客,在這樣的酒樓吃飯,絕對不跌份兒。尤其是這吉祥樓的席面的價格,從五兩銀子一桌席面,到後來的三兩銀子,到如今的八分銀子就可以吃一桌上好的席面,不到這裡吃,難道去南城吃那五兩銀子一桌還乾巴巴沒什麼油水的席面麼?

令食客大為惱火的是,吉祥樓不聲不響的就歇業了,第一天來是這樣,第二天來還是這樣,第三天第四天,居然還是這樣,這買賣,他們到底還做不做了,那門臉上貼的「東主有喜,歇業三日」是忽悠人的麼,啥喜事需要關門這麼久,難道那胖子掌柜回家生娃了不成。

可是大掌柜不在,還有二掌柜,賬房,廚子,夥計們啊,這買賣一天不做,那得損失多少銀子啊!有人終於忍不住,就近找人打聽起來,可是這臨近的鋪子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啥事情,據他們說,也就是看到一些人,貌似是些木匠和泥瓦匠人,帶着他們的傢伙事兒,每天一大早就進去,然後再裡面鼓搗到天黑才出來。

這是換東家了?這是聽到這個消息的人的第一個反應,不換東家,誰捨得這麼大費周折的整修啊?一想到這裡,食客又有點悻悻了,他們又不是傻子,吉祥樓這幾個月,一直都在賠本賺吆喝,這帳一算就出來了,要是換了東家,怕是就沒多少便宜占了。

不過,吉祥樓整修不整修,對於平素就是過年過節都舍不割幾斤肉的平頭百姓們來說,他們一點都不關心,這就不是他們消費的地方,有這個余錢,自己買點回家去做豈不是更實在。

「這樣做,成麼?」樂巧兒此刻正在酒樓了,看着馬恩指揮工匠們將整個酒樓的大堂,搬弄得面目全非,心裡不禁有些懷疑其自己的決斷來,酒樓交給這個人打理,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

可是,不給這個人找份正經事情羈絆住他,以她對這個人的了解,沒準會給她惹出更大的亂子,而且,昨天晚上,她去拜訪那位吳夫人的時候,雖然那吳夫人年輕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也聽得出來,怕是這吳夫人肯接納她,都是為了這吳恩,不然的話,為什麼一定要簡直酒樓由他來打理。

這本來就是她的打算,更別說,無意間看到吳夫人護院「不慎」彎腰露出來的腰牌,她更是連想都都想就答應下來了,別說是四成的份子,就是吳家占六成,她樂家占四成,她此刻都干。

按理來說,她不過是一個市井女子,決計沒見識認得那腰牌的,這個年頭,能夠有腰牌的,毫無疑問,肯定是官府中人,但是衙門裡公人的腰牌,她也見得不少了,像這般頭飾雲紋的腰牌,普通的衙門,可沒這個資格鐫刻,縣衙里的公人,一塊紅木板子,隨便刻兩字就算是腰牌了,這是雲紋啊,雲紋!

她很清楚的記得,她爹那麼不可一世的人物,好吧,不說她爹,上任縣尊那樣的官兒,不小了吧!在他家的酒樓接待一位從京師來的客人的時候,那一副惶恐的模樣,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呢,而那位操着京師口音的傢伙,腰裡就有着這樣的一塊腰牌。

當然,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塊腰牌代表的意義,但是此刻,在吳府又重現看到這樣的腰牌,她就知道,自己的這一注壓對了,一想到這個,她就有點激動得想渾身發抖,千戶,不是衛所的那些窮當兵的千戶,這位吳大人,十有七八是錦衣衛的千戶啊!

衝着這個來頭,就是馬恩這傢伙,把這酒樓折騰到連鬼都不進門,她也不會坑聲了,只要吳夫人願意這麼做,她就虧再多銀子也認了。能夠找到錦衣衛做靠山,難道這點小錢還賺不回來?等到小弟長大幾歲,沒準還可以憑這個門路在錦衣衛里補個缺,那可真的就是光宗耀祖了,到時候這南寧,誰還敢再看不起她們吳家。當然,現在樂家,怕是還入不得千戶大人的法眼,但是,這關係,不就是一步一步走動來的麼,有這個靠山,可比找都頭,縣尉什麼的,強上無數倍了。難道縣裡的那些吸血鬼,還敢膽上生毛找一位錦衣衛千戶的產業麻煩麼?人家拔根汗毛都能砸死這些王八蛋了!

馬恩知道錦衣衛的凶名,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明初的民間,這「錦衣衛」三個字,是可以和妖魔鬼怪劃上等號的。小孩子晚上哭鬧不聽話,大人們會用「別哭,別哭,再哭,妖怪就來抓你了」這樣的話來嚇唬小孩子,但是,他們絕對不會用「別哭,別哭,再哭錦衣衛來抓你了」這樣的話。

整個洪武朝,「錦衣衛」三個令人想到的,是抽筋,剝皮,是滅門,誅族。錦衣衛不上門找別人的麻煩,那就已經是在積德了,誰會那麼不開眼去找錦衣衛的麻煩!

他還在感嘆樂巧兒的大氣呢,殊不知,樂巧兒早就把這酒樓當成他的玩具扔給他折騰了,只要他身後的那位滿意,他現在哪怕是把這酒樓改成青樓,她都不會插手。

「那個,巧兒姑娘,這裡亂糟糟的,灰塵又多,要不,你先上樓去歇歇?」指揮完一群人,馬恩扭頭,看見樂巧兒還站在一旁,頭髮上和他的頭髮一樣,也是到處都是散落的灰塵,忍不住開口道:「這些粗活,有我在就行了,到時候收拾好了,再來請巧兒姑娘過目也不遲!」

「賭坊也不必這裡好多少!」樂巧兒撣撣頭髮上的灰塵,「你是大掌柜的,怎麼打理買賣,你說了算,不過,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為何這一樓放如此多的桌椅,二樓連一樓的一半都不到,而三樓,卻只放了四套桌椅,還不用屏風,完完全全做成一個房間模樣,這豈不是太浪費了?」

「不會浪費!」馬恩搖搖頭:「就算我二樓三樓放滿了桌椅,又坐得滿麼?」

樂巧兒不語了,雖然這話有點尖刻了,但是,這的確是實話,吉祥樓的生意江河日下,多少日子了,一樓都不曾坐滿過,哪裡談得上二樓三樓呢?

「那廚子呢,那廚台被你改成那樣,我們有那麼多廚子麼?」

「錯了,我沒有改廚台,只不過,加了幾個廚台而已,至於廚子,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有銀子難道還怕招不到廚子麼?」

「問題是,廚子都請來,加上幫工,這開銷,怕是不少吧!」樂巧兒是委婉的提醒馬恩一下,不然到了重新開張的時候,這廚子比食客還多的話,那就太令人下不了台了。

「無妨,我心裡有數的!」馬恩點點頭,不以為意,這番可惡的樣子,讓樂巧兒看的有點牙痒痒的,微微一跺腳,把臉別了過去。

「掌柜的,掌柜的!」一個夥計在樓下叫道:「王相公請來了!」

兩人齊齊朝着門口看去,馬恩不認得夥計領來的這人,樂巧兒卻是認識的,這不是在衙門附近有狀紙就幫人寫寫狀紙,沒狀紙就幫人寫寫書信的王旁麼,大家叫他王相公,那是抬舉他呢,就一個破落讀書人,連秀才功名都沒有的。只不過,她有些納悶了,這酒樓里有賬房先生,能識能算,馬恩還請這麼個人來做什麼?

「王先生!」馬恩走了過去,倒是那王相公一愣,佝僂的腰,仿佛一下直了幾分,被人這麼一本正經稱作先生,這讓他感覺自己還是一個讀書人,至於那些販夫走卒們,稱呼他做王相公,那言辭中,又何曾有一分敬意。

「不敢,不敢,馬掌柜請學生來,不知道有什麼學生可以幫得上忙的!」

樂巧兒見到馬恩將那王相公拉倒一邊嘀嘀咕咕,心裡的那個好奇心簡直就是滿滿的,馬恩沒說要換掉賬房先生啊,再說了,明知道賬房先生是她的人,就算他要換點,總不至於一個招呼都不打吧,好歹目前她也是這酒樓的大股東。

「嗯,嗯,就這樣,明白了,明白了,這事情不難辦!」王旁連連點頭,等到樂巧兒假裝不慌不忙的靠過去的時候,兩人已經說完了話。

「行,那你去吧,對了,二狗子,去賬房哪裡,支二兩銀子給王先生,這些開銷,可不能讓先生擔了!」王旁聞言滿臉的感激,這二兩銀子,就是他替人寫一個月的書信,也未必寫得出來啊。

樂巧兒越來越看不到馬恩這個人的神神叨叨了,就如同她之前給樂進說的那樣,這個人和他記憶中那個一天到晚泡在他們賭坊的那個馬恩,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至少,眼前這人這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以前的那個馬恩身上,是怎麼都看不到的。而且,那馬恩是什麼貨色,她即便不是了解得十成十,她也是知道,這酒樓的布置,改造,決計不是那人能做得出來的,要是有這份能耐,他又怎麼會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我想這麼多幹嘛,不就是一個敗家子破落戶麼,偌大的家業也被他折騰完了,折騰勁兒,自然是有點的。她暗地裡一笑,馬恩以前肯定是沒開過酒樓的,那麼自己就不會有這麼寫看似新穎但是又讓人覺得有幾分道理的做法,那麼,就只有生而知之這麼一說了。

生而知之,可能麼?她看了看送走了王旁又在工匠邊大呼小叫的馬恩一眼,心裡微微有些擔憂,莫不是那幾日令人教訓了他一頓,打壞了他的腦袋,落下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