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婚的時候,杜悅打聽到,劉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管內外子孫,每個月都要聚在一起吃頓飯,並且留宿家裡,當時她就暗地裡偷偷做了準備。

十多年前,劉雅麗因一場意外導致雙腿殘疾,之後就搬去劉家住。

她趁着休息日拉上林熙敏,花了整整兩天選定一套外國牌子的羊毛衫,又私下補了不少保健知識,才提了大包小包回家,等到了每月一聚的那天,她請了一天假,候在家裡等屈潤澤接她。

但是,直到夜裡十點,屈潤澤都沒有回來,而她,守着那些禮盒到天亮。

那時,她滿心滿意想融入屈潤澤的世界裡,但這個念想如今已被失望擊打a得支離破碎。

現在,屈潤澤說要帶她回劉家,她早沒了當初的期待和忐忑不安,反而只是當成件普通的事,甚至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務看待。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杜悅一下樓,屈潤澤就從茶几上拿過車鑰匙起身。

他穿着剪切得體的黑色西裝,身姿偉岸挺立,眉心微微斂着,渾身散發着高貴又沉穩的氣息,他並沒有等杜悅,而是直接打開大門出去。

屈潤澤不高興,這是杜悅的第一直覺,她跟在他身邊七年,已經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

臨走之前,杜悅下意識掃了眼沙發上的報紙,最顯眼的地方有個標題。

著名鋼琴師劉雨欣婚後首次演出,富豪丈夫一擲千金博美人笑。

劉雨欣……

杜悅感覺這個名字很熟悉……

她沒來得及從腦海中搜索出相關信息,屈潤澤就已經不耐煩地催促:「還不走嗎!」

杜悅「嗯」了一聲,抬腳追出去。

劉家位於鎮南市最大的軍區大院,車子停下,入目的是一棟三層的紅瓦別墅。

下車後,屈潤澤將兩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塞到杜悅手裡:「這是你買的禮物。」

杜悅瞭然,沉默地接過:「好的。」

她的態度不溫不火,抬頭,卻發現屈潤澤不知何時已經回頭,正眯着眼睛打量她。

今天,杜悅穿了一條淺咖色長裙,肩上是白色的披肩,烏黑濃密的長髮披散在身後,只在後腦處別了一枚小皇冠髮飾,她甚至連妝都沒怎麼化,臉上淡淡的,只有雙黑眸發亮,但即便如此,也顯得她氣質恬靜而清麗。

「走吧。」見屈潤澤一直沒動,杜悅率先邁步,朝別墅大門走去。

她剛走兩步,左手驀地被大手包裹住,一陣滾燙的熱量覆蓋她微涼的手背。

她有些驚訝地轉過頭,屈潤澤站在她身邊,線條分明的下巴微揚,似是覺擦到她的目光,他側臉,收攏掌心,另一隻手按門鈴:「等下,記得叫人。」

開門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婦女,她身上繫着圍裙,雙手還有來不及洗淨的菜葉渣子,看到屈潤澤後立馬笑開,熱情地迎出來。

「阿澤,你回來了啊,雅麗大清早就念叨着要我做你最愛吃的藕圓子。」

「燕姨,我媽在樓上?」

屈潤澤拉着杜悅進門,邊問邊抬眼瞧了瞧二樓右手邊的房間。

燕姨殷勤地拿過一雙拖鞋遞給屈潤澤:「是啊,你先上去看看她,飯馬上就好了。」

屈潤澤點頭,交代杜悅:「我上去看看,你在下面等我。」

他前腳剛離開,就有兩道鋒利似刀子的目光落在杜悅臉上,她轉頭,發現燕姨正不善地瞪着自己。

「燕姨,能給我雙拖鞋嗎?」杜悅忽略她的敵意,扯出抹笑問道。

「鞋子?沒有,家裡人每個人只有一雙。」言下之意,杜悅並不是自家人。

杜悅雙手微攏,儘量禮貌地表明身份:「我是屈潤澤的老婆。」

「哦?」燕姨嘲諷地反問,眉頭一挑:「原來你就是阿澤在外面的那個女人啊,還真是……」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語氣中的蔑視和厭惡卻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

杜悅不知道屈潤澤有沒有通知她要來這裡的事,但顯然,劉家人似乎並不待見她。

今天帶她過來,難道就是為了羞辱她嗎?

杜悅心中苦澀,面上卻沒有表露半分,狀似認真道:「難道屈潤澤還有別的女人?」

「你!」燕姨聽了氣得臉色發青。

杜悅自顧自彎腰打開鞋櫃,翻出一雙棉拖,剛要換上,突然肩膀一疼,整個人就被燕姨撞開。

「你什麼意思?」泥人也有三分脾氣,杜悅被惹急,目光凌厲地盯着燕姨。

燕姨毫不客氣地搶過她手裡的拖鞋:「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家小姐的拖鞋你也配穿?」

這樣赤 裸的侮辱,仿佛和杜悅生命過往的某個片刻重疊,她低垂下眼眸,再抬頭時已經收拾好情緒:「既然這樣,那我直接進去好了。」

說着,杜悅就赤腳踩上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冰冷的觸感直達心房,她忍不住將腳心蜷縮。

燕姨翻了個白眼,刻薄尖酸:「真是沒教養!」說完,搓着雙手罵罵咧咧進了廚房。

杜悅腳步一頓,站在空曠寂靜的客廳中,心裡像壓了塊石頭般堵得難受。

「汪汪!」

驀地響起狗叫聲,杜悅抬頭,瞧見一隻紅棕色泰迪從樓梯上衝下來。

「汪汪!」

小泰迪身上的毛很乾淨,外面穿着套大嘴猴衣服,下樓後,討好地蹭着杜悅的腳。

「小可愛,你是不是想出去玩了?」

這隻狗很對杜悅的眼緣,她蹲下,伸手撫摸它的頸脖,泰迪立即高興地直甩尾巴,兩條腿也放肆地往她身上巴。

杜悅被逗樂,剛想要抱它,動作卻被一冷漠而優雅的女聲所制止。

「別碰豆豆,它最反感陌生人了。」

杜悅回頭,樓梯口處,屈潤澤抱着一個雍容華貴,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站在那裡。

顯然,剛才出聲的就是此刻神情冷漠盯着自己的女人,她的婆婆——劉雅麗。

「燕雲!」

屈潤澤剛小心翼翼地將劉雅麗放到沙發上,就聽到她朝廚房喊人。

燕姨急匆匆地出來,手上還有未乾的水漬。

「怎麼了,雅麗?」她說着,意有所指地皺眉看着旁邊的杜悅。

「幫我把豆豆抱沙發上來。」

燕姨點頭,馬上走到杜悅跟前:「放手。」說着,猛地就奪過她手裡的泰迪。

杜悅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屈潤澤母子,他們眉目間有七分相似,劉雅麗腿上蓋着張毛毯,長相端莊,臉上卻有屬於病人的些許蒼白。

杜悅的審視引起劉雅麗的不滿,她回視,冷聲道:「你看什麼!」

杜悅吐了口濁氣,餘光瞥見屈潤澤正自顧喝茶,上前一步,勾出些笑意,喊:「媽……」

劉雅麗雙眉微蹙,看向她的眸子又冷漠幾分。

「我這輩子就生了阿澤一個兒子,什麼時候多出個女兒來了?」

杜悅臉騰地刷紅,身體微微僵直:「媽,你可真愛說笑,我是杜悅。」

「我沒有說笑。」劉雅麗冷冷別過臉:「你這聲媽我可擔不起,以後別叫了。」

杜悅眼眸一閃,看向屈潤澤,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沉默地抿口茶。

突然的,原本堆積在她胸口的不安和惶恐全部消失不見,她的內心,重歸平靜。

這樣的場面,她早就該猜到了不是嗎?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

「屈夫人。」一旁的燕姨很快接口,眼裡有幸災樂禍。

屈夫人……

這三個字呢喃徘徊在杜悅唇舌間,一時竟難以吐出,她雙眸微微濕潤,腦中一片空白。

「其他人都不在?外公又釣魚去了?」還是屈潤澤的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劉雅麗收回疏離且寒氣逼人的目光,轉而對他慈愛地笑笑:「你外公去林副官家裡喝茶了,其他人在飯店吃飯呢。」

屈潤澤點點頭,對還站着的杜悅道:「我們也去那裡吃飯吧。」

杜悅的笑容得體又淺淡:「嗯。」

臨走前,杜悅想起手裡還提着兩個禮盒,一頓,朝劉雅麗遞過去。

「屈夫人,這是我的一點點意思……」

「外面買來的不三不四東西我可不敢吃。」

劉雅麗嫌棄地看了眼她手裡的禮盒:「你拿走,我不喜歡。」說着沒再理會杜悅,朝燕姨吩咐:「把輪椅推出來,我們也去酒店。」

杜悅像是嗔怪地看了屈潤澤一眼:「我說屈夫人不會喜歡這些東西的,你非要買。」

劉雅麗臉色乍然變得難看,顯然沒想到東西是屈潤澤買的。

屈潤澤望了望笑意盎然的杜悅,唇線微抿,安靜地將劉雅麗抱上輪椅。

「不早了,我們走。」

杜悅安靜地看着屈潤澤率先推劉雅麗出去,扯了扯嘴角,也跟了上去。

至於那些禮品,劉雅麗看不上,但也沒糟蹋的必要,她決定帶回去。

「車上坐太多人我會難受,你自己打車去吧。」

劉雅麗冷漠的臉出現在車窗邊上,杜悅搭在車門上的手一頓,接着就聽到「喀嚓」一聲,門反鎖了。

杜悅透過後視鏡看屈潤澤英俊的臉龐。

「杜悅,我先送她們過去,你自己叫的士來,萬利國際,別遲到。」

說着,車子從她面前呼嘯而過,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來得及說。

倘若屈潤澤知道從劉家到萬利國際的這段路是禁出租的,還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撇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