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孤帆雲外樹,看又是春隨人去。水驛燈昏,關城月落,不算淒涼處。

計程應惜天涯暮,打疊起傷心無數。中坐波濤,眼前冷暖,多少人難語。

詞曲悲切,引人喟嘆,又會令人想起世間的諸般無奈與辛酸淒楚。

路邊雜草叢生,一棵棵老樹枝丫枯老而彎曲,宛如一個個的無助老者矗立於地,對天長嘆。

一個烏鴉從空中飛過,翅膀發出了撲稜稜的聲響,掠過老樹頂上,發出了悽厲的一聲鳴叫。

烏鴉掠過了一處枯藤糾結之地,呱呱叫了幾聲,展翅遠去,不見影子了。

皖北古道,一個人仗劍而行,一手提着個酒葫蘆,蹣跚的走在了山道上。

這人看看那隻遠去烏鴉的背影,暗道:『真晦氣,它都來嘲笑我,真是晦氣。「

那個人醉眼惺忪,衣帶鬆弛,面色微紅,手中的酒葫蘆微顯破舊,還有些許的黃斑,葫蘆一看就是很尋常的物事,可是這還是從店家手裡商量再三,花銀子買來的。

陸呈遠本不是酗酒的人,也不是自暴自棄的人,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確實令他頹喪不已。

陸呈遠原屬於江南劍道大宗師範瞻的門下,和師弟江君奇,富英敦都是聞名江南的青年弟子。

但是,十幾年前,師尊范瞻卻遭到了來自蜀州怪傑裘天狼的挑釁,進而雙方在黃山蓮花峰比斗,不曾想,結局是師尊范瞻受到重創,傷勢數年不愈。裘天狼卻也是從此隱遁蜀州,多年不曾出關。

范瞻受到了嚴重的內傷,尋遍了天下名醫,還是無法徹底治癒,最終在三年前,鬱鬱而終。

但是,范瞻還是在最後幾年裡,傾其所有,盡其所能,在死前將自己的所學儘量傳給三個弟子。

可惜,范瞻能為有限,加之內傷過重,弟子資質又不是絕頂佳品,陸呈遠的修為算是最佳的,所學也不到范瞻四成。最後范瞻還是撒手人寰,留下了三個弟子。

范瞻走了,卻把這個江南劍道的攤子,壓到了陸呈遠這個大弟子的肩頭上,陸呈遠頓覺有點窒息,有點無奈,有點悲涼和窘迫。

至於那次比斗的緣由,至今都是個謎團,范瞻沒說,三個弟子也無法向裘天狼探問。

就算他們敢冒奇大的膽子,趕去蜀州探問,恐怕也是有命去沒命回的。

蜀中怪傑的威名是足以令三個弟子,望而生畏的。據說,他們身後還有波斯風靈,十二風王,和波斯星雲三使,都是絕頂高手。當師尊范瞻活着時,都不敢獨自挑戰蜀中怪傑中的任何一人。

蜀州有四位怪俠,一個是裘天狼,一個是蜀中魁,一個是武仙,最後一個是軒轅子。

軒轅子是蜀州怪傑之首,也是最為穩重老成的一個人。

四個人沒一個是好惹的。單單一個裘天狼,就夠三兄弟頭疼了。

據傳,數年前,蜀中魁已經下了蜀山,去了何處不得而知。但是饒是少了一個人,三兄弟去蜀州討要說法,還是敗多勝少的。陸呈遠沒這個膽子,不想去碰這個霉頭。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身處皖北,就算是想去蜀州,也許經過湖南或湖北,勢必難以瞞得過天魔宮的沿線,一旦被天魔宮的人纏上,也夠三兄弟煩心的了。

天魔宮最近幾年,在范瞻死後,一度在江南聲威大震。從羅霄山中麓向南北擴展,一度逼近岳陽,度過了荊江,抵達武當山一帶。兩年前,蘇穎蕙,也就是天魔宮的掌門,率領弟子,大舉進攻九江,一舉把江南劍道的幾百個弟子,趕出了九江。

去年,蘇穎蕙的大弟子畢晴,單槍匹馬闖進了福建,憑藉着雲魔場,重創二師弟江君奇,致使江南劍道被迫撤出了福建,全面回縮。如今江南劍道在江南,只剩下了皖南皖北,蘇杭兩地,可謂是狼狽至極。

想想昔日江南劍道鼎盛之際,可以控制江西贛州直至九江,福建武夷山南北,蘇杭兩地,南番禹土人聚集地,和東海舟山島一帶,進窺兩湖,堪稱江南第一大派。後來天魔宮崛起,江南劍道的人不可避免的和天魔宮起了衝突,大戰連場,十分激烈,難分難解。

就在雙方激戰之際,舟山島卻起了變故,幽靈部落死灰復燃,一舉偷襲了蘇州重鎮。江南劍道被迫之下,只好回撤,提前結束了那次與天魔宮的惡鬥,但是結局卻令江南劍道損失慘重。

雖然最後江南劍道的弟子收復了舟山島,平復了幽靈部落的反撲,可是,因此卻也損失了兩湖一帶的大片地域,無緣洞庭湖之夢和武當山之麓。還連帶着損失了南番禺土著之地,致使江南劍道的弟子必須面對天魔宮從岳陽從衡陽這如此寬闊的正面,和天魔宮形成了在江南的對峙之局。

那次范瞻的失手,令江南劍道士氣低落到極點。雖然裘天狼沒再來找麻煩,可是天魔宮的麻煩卻是愈演愈烈,漸成燎原之勢。

尤其是范瞻死後,天魔宮更是肆無忌憚,連大弟子畢晴都敢單槍匹馬的闖進福建,擊傷江君奇。

陸呈遠自從得知二師弟江君奇受傷後,頓覺人生前途昏暗,十分悲苦,難以言喻。

畢晴之武功是蘇穎蕙嫡傳,她苦練十餘載,已經是天魔宮的翹楚,只看擊傷江君奇一事,就知端倪。更令陸呈遠心存疑慮的是,畢晴下面還有個師妹,叫做葉錦珠,武功也僅次於畢晴,處在天魔功第八重的品段。而且這葉錦珠生性內斂,很少出頭,多此與江南劍道的交鋒中,都是畢晴打前陣,而葉錦珠敢做綠葉,心思之細膩,智謀之深,處事幹練沉穩,向來是葉錦珠的寫照。

葉錦珠的身世,也少有人知曉,這是個天魔宮的神秘人物,陸呈遠不得不十分重視。

單是這一個畢晴,就夠陸呈遠師兄弟焦頭爛額了,如果畢晴和葉錦珠齊至,那就是江南劍道的末日了。可是,奇怪的是,畢晴和葉錦珠從未在同一場合出現,其中緣由耐人尋味。

葉錦珠的事跡,因為其敢做畢晴的後盾,所以陸呈遠知之甚少。但是,起碼在攻擊九江,福建之前,探聽消息,組織人馬,暗中配合畢晴之事,都是蘇穎慧和葉錦珠所為。

陸呈遠自幼跟師尊范瞻學武,可謂是不分晝夜十分刻苦。

然而終究因為資質所限,他們三兄弟都是難以學到師尊范瞻的神髓。

此時,陸呈遠不禁想到,那次裘天狼和師尊的比斗,會不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裘天狼比武在前,天魔宮進攻九江在後,緊接着畢晴闖進福建,擊傷江君奇,這一切似乎都像是精心策劃的陰謀。想到此處,陸呈遠不禁冒出了一陣冷汗,一陣陣的顫慄。他緩緩放下了酒葫蘆,以劍拄地。

如果這一切是屬實的,那麼下一步天魔宮一定會吞併江南劍道的,而蜀州的武仙,軒轅子和裘天狼,勢必會站在了天魔宮的一側,那麼江南劍道豈不是岌岌可危啊?

陸呈遠越想越覺得驚悚,一陣子的毛骨悚然,黯然神傷,一屁股坐到了山道一側的草地上。

陸呈遠撇開了酒葫蘆,酒葫蘆一路滾下去,直至不見影蹤。他一時看了看那遠處的山巒,嘆了口氣。

陸呈遠曾經想過向武林人士求援,可卻是有一種舉目無親之感。

歷來江南尚文不尚武,若論詩詞文章,江南水鄉自然遠勝北方中州,若論武道,則大為遜色。江南有舒,聞,陸,程幾大家族,可惜卻無有武學大才,可堪依附。

不然,天魔宮也不會公開向江南劍道挑釁,肆無忌憚。

陸呈遠在江南想了個遍,也想不到可以對付天魔宮和裘天狼的人。

陸呈遠不覺間,又嘆了口氣。

此時,山路的一側,卻是突然傳來了一陣鈴鐺的響聲。

陸呈遠初始並不覺得奇怪,但是隨即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出現了一隊的藍衣女子。

陸呈遠想去拔劍,已經是全身乏力,暗道不好:「是幽靈部落,她們又來了——」

陸呈遠一時頹然,默默想到:「也好,不如被她們拿去也好,強過落到那魔女畢晴的手裡,那才叫生不如死呢。」

七八個藍衣女子笑呵呵的走過去,掏出了繩索,就要準備擒拿陸呈遠。

陸呈遠直覺的背心忽的一熱,接着自己能動了,暗道:「原來有高人相助。」

陸呈遠一時竄起,撤出了長劍,撲向了那幾個藍衣女子。

那幾個藍衣女子又一次的閃出了鈴鐺,晃了晃,可是此次卻沒有奏效。

那七八個女子暗自驚詫,一時看看四周,有兩個姑娘擋開了陸呈遠的劍鋒,諸女同時四下分散。

陸呈遠酒勁上撞,提劍大踏步,朝着東北角的兩個女子,追擊過去。

陸呈遠不過是追出了幾十步遠,就看到了一個身穿藍色羅裙,頭戴銀釵的姑娘,落到了眼前,呵呵笑着說道:「陸大少,你這是去哪啊,是不是去找我藍妮啊?」

陸呈遠一聽到這個女子的名字,就是十分鄙夷,一陣的噁心,說道:「妖女,你來此作甚?」

藍妮甜甜的說道:「陸大少,不如你消消氣,放下劍,跟我回舟山列島,我們共享榮華富貴。」

陸呈遠重重的呸了一口,劍尖指向了藍妮,說道:「妖女,你做夢,我陸呈遠有死而已,絕不和你這淫邪女子為伍。」藍妮不怒反笑道:「陸大少,其實你們這種紈絝子弟,真是口不對心,虛偽得很,說不喜歡奴家,其實心裡都跟百爪撓心似的,是不是啊?陸大少,你也別裝清純了,和我們回去,奴家一定是好酒好菜,恭恭敬敬的,晚上好好的伺候你,叫你終生難忘。」

陸呈遠怒不可遏,劍鋒推前了半尺,一招「飛虹逐日」,指向了藍妮的胸口。

藍妮跳開兩步,一時眉開眼笑的說道:「哎喲,你看你陸大少還裝純潔 ,嘿嘿,不想你二師弟江君奇,昨天還在我的懷裡,占盡了便宜,這個風流公子哥,不知道昨天和我多風流快活呢。」

陸呈遠大罵:「你放屁!我二師弟不是那種人,你為什麼污衊他?」

藍妮嗔道:「你二師弟以前是不是那種人,我可不知道,如今他卻有點傷感,心情低落,正巧在醉春院門前徘徊,好久都沒進去。我想他是去找姑娘的吧,我只好成人之美,絕不能叫妓院裡的姑娘禍害了江君奇,所以只好犧牲我自己了,你看我是不是很關心你們師兄弟啊?」

陸呈遠暴跳如雷,喝道:「無恥賤人!你去死吧。」

陸呈遠長劍如虹,劍氣暴漲,一招「登峰來客」,撲向了圈中的藍妮。

藍妮宛如先知先覺般,斜刺里閃開了,到了一顆矮樹下,笑吟吟的看着他。

陸呈遠氣勢如虹,一口氣連刺九劍,刷刷聲傳來,周圍霎時間樹枝樹葉亂舞,沙塵四起,可是始終沒有擊中藍妮的半片衣襟。

以陸呈遠昔日的武功,就算是不能幾招內擊傷藍妮,也不至於如此的不濟。一來他飲酒過量,身體不穩,二來被藍妮的無恥言語激怒了,出手失了準頭,自然是從心理上就輸了一籌了。

藍妮無恥的 笑道:「不如你們三兄弟都隨我去舟山列島,我們多找幾個部落里的姑娘,教你們好好的嘗嘗鮮。從此幽靈部落,和江南劍道合二為一,就叫黃靈派吧,我們吃點虧,名字排在後面,嘻嘻。」陸呈遠暴怒之下,劍氣飛轉,四周寒氣大作,冷如三九天,一道半球形的劍光,罩向了圈子裡的藍妮。

藍妮知道厲害,這是陸呈遠的成名絕學「六月飛霜」,氣勢驚人,不敢大意,一時纖腰一扭,躥出了一丈多遠,落到了一塊大石上。但是,還是被陸呈遠的劍氣波及到了胸前的衣襟上,嗤的一聲,領口的衣襟被劍氣撕開,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胸前肌膚。藍妮急忙單手遮住,笑道:「好你個人面獸心,見色起意的陸呈遠,居然想在這裡占本姑娘的便宜,你真是個浪得虛名的偽君子。你丟盡了你師父的臉。哼。」

陸呈遠一時看到藍妮衣衫不整的,一時也是有點無措,臉色微紅。

藍妮嘖嘖笑道:「你陸大少也會不好意思,喲,別裝嫩了,和我去看看你二師弟的醜態吧。」

陸呈遠氣哼哼的一時收了劍,放回了劍鞘,也不理會她,徑直回身去了。

藍妮氣得一時大叫:「陸呈遠耍流氓了,來人啊,陸呈遠輕薄非禮啊——」

陸呈遠氣憤難平,一時回身,一劍飛去,還是拿手絕技「六月飛霜」。

藍妮卻是突然間,掏出了一串紫色銅鈴,有酒杯口大小,一時一抖,呼嘯之下,煙塵大作。

陸呈遠一時駭異,看的真切,那是一陣的紫色煙霧,分明有毒,於是劍氣回縮,護住了身前,以防不測。

陸呈遠關注的是那些紫色的煙霧,唯恐中毒,可是夾雜在煙霧中的白色沙礫,卻是陡然間射到了陸呈遠的眼前了,那種極細的沙礫,像是海沙,幾不可辨,卻也是威力不小的。

海沙陡然到了近前,陸呈遠一陣的眩暈,一時退後,暗道:「這妖女真是歹毒,沙礫居然也有毒。」

陸呈遠的劍氣依舊酣暢淋漓,死命護着身前的防線。

藍妮卻未過分靠近,只待他內力稍有衰減,才出手不遲。

而此時,一聲嬌叱卻從另一側傳來,一道白色身影,落到了眼前。

叮的一聲,藍妮眼前一花,接着手中一輕,手中的鈴鐺已經是被劍氣擊碎成了七八瓣了。

藍妮一時駭然,想不到這姑娘,居然有如此精純的內力,一出手就摧毀了自己的鈴鐺了。

陸呈遠看了看,眼前的姑娘,比自己年紀略小几歲,眉目清秀,舉止高雅,不知何人。

藍妮看了看地下散落的銅鈴碎片,怒道:「你是何人?」

那個姑娘眉頭一揚,說道:「蜀州風怡然。」

陸呈遠一時無語,出手救自己的竟然是蜀州的風怡然,她是軒轅子的唯一門徒。

陸呈遠微微尷尬,不知道如何處置。

藍妮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哦,怪不得如此的霸氣,原來是蜀州軒轅子道長的門徒,幸會了。」

風怡然說道:「妖女,你且回去舟山列島,這裡的事情,容不得你幽靈部落插手。」

藍妮看了看這個稚嫩而很囂張的姑娘,暗道:「看在你師父軒轅子的份上,今天就算了。」

藍妮拱手之下,打了聲呼哨,一時幽靈部落的人悉數沒入了草色中。

陸呈遠看了看風怡然,不置可否,欲言又止。

風怡然輕輕說道:「看來你對我們蜀州的人,誤會很深,好吧,我本不打算叫你謝我什麼。」

陸呈遠微微尷尬,紅着臉說道:「無論如何還得感謝你,我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