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詛咒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黎景芝緊閉着眼咬牙切齒,雙手死死攥住薄被,一張秀麗的小臉此刻全然一片青白之色,眉宇間盡顯陰戾,眼皮下的眼珠劇烈滾動着,睫羽不停震顫。

床榻邊手執團扇伺候在側的青秀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顧不得其他匆忙上前查看,「小姐?小姐您怎的了?」

熟料床上的人卻突然睜開了雙眼,向來溫柔的雙眸一片猩紅陰戾,猶如刮骨鋼刀寸寸割在麵皮上,纖瘦的手掐上青秀的脖子,力道雖是不大卻也叫她好一陣難受,又怕衝撞了小姐不敢動彈只能艱難道:「小姐?!小姐是奴婢啊!奴婢是青秀!您仔細看看!」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倒是叫床上的人兒漸漸回過了神。

鬆開手,黎景芝眉眼間還帶着未散盡的戾氣,目光冷冽如冰,「青秀?」

卸了力,青秀登時便跪倒在了腳踏上,被這般目光盯着只覺得手腳冰涼,背後沁出了一層冷汗。

她不敢抬頭,強忍着喉嚨的不適,連咳嗽都不敢,啞着嗓子道:「奴婢在。」

「怎麼了青秀姐姐?」立在外間伺候的青梅聽到裡頭的動靜走了進來,「可是小姐醒了?」

青秀仍舊低頭跪在地上沒回她的話,攏在袖中攪在一起的手指輕輕顫抖着,直到感覺頭頂猶如實質的視線離開後才暗暗鬆了口氣。

黎景芝垂眸靜靜坐在床上,目光一寸寸掃過這間屋子,熟悉又陌生,本以為再也回不來的地方如今卻是安穩的身置其中。

指尖挑起青秀的下頜,看着少女眼中不自然透露出來的恐懼和疑惑,黎景芝禁不住輕笑一聲,雙眸之中的濃黑幾乎化若實質,「真好。」

笑聲一聲接着一聲,最後更是狀若瘋癲般的大笑,青秀渾身僵硬如石頭,跪坐在地上偷偷給青梅使了個眼色,青梅接收到信息從呆愣的狀態回過神來,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匆匆離開。

劉姨娘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光是站在院子外頭都能聽到屋裡尖利張狂的笑聲,臉色不免有些難看。

「趙嬤嬤,這是怎的了?」

邁進蘭芝院,劉姨娘皺着眉問候在門外的趙嬤嬤。

趙嬤嬤這會子也是一頭冷汗,劉姨娘一開口就忍不住跪在地上哆嗦着道:「老奴……老奴也不知這是怎生回事,大小姐明明午憩的好好兒的,突然一下就這樣了,估摸着……怕是,怕是魘着了!」

劉姨娘眉心皺的更緊,隻眼底眸光微微閃爍「你說什麼?」

趙嬤嬤咬着牙,青白着一張臉豁出去了,「大小姐這定然是魘着了!」

劉姨娘冷冷看她一眼,「趙嬤嬤,你雖是府里的老人了,可說話還是仔細着些,尚沒有定論的事萬萬別說出嘴,否則……」剩下的話她沒說完,趙嬤嬤卻是心領神會,冷汗如雨下,跪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劉姨娘目光落在帘子上,躊躇片刻還是抬手掀了帘子進去。

才剛抬腳,趙嬤嬤又抱住她的腿不撒手,「主子您不能進去啊!大小姐現在瘋了,她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您要是進去有個好歹到時如何是好?!」

「你這說的什麼胡話!景芝乃是堂堂將軍府的大小姐,豈會說瘋就瘋?倒是你個刁奴,念着你在府中年歲長又忠心,讓你來伺候大小姐你就是這麼伺候的!趕緊給我滾開!」劉姨娘喝罵聲在門外響起,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是多心疼這個嫡出的小姐呢。

屋裡,黎景芝撫了撫披散在肩頭的長髮,略顯狹長的雙眸微眯,眸光冰冷「忠心?只不知這忠的到底是將軍府還是她劉姨娘了!」

青秀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坐在床上的人,明明才十二三歲的年齡,五官都尚未長開,處處都彰顯着稚嫩,可此刻那張稚嫩秀麗的臉上卻滿是森寒陰戾,周身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直叫她不寒而慄。

青秀想,小姐莫不是真箇兒魘着了,叫鬼上身了?

「那趙嬤嬤既是如此忠心護主,怕我傷着了劉姨娘,那就打發了吧。」黎景芝慢條斯理的起身,雪白的纖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走近梳妝鏡。

青秀低低應了聲,膝行至跟前恭敬的問道:「小姐可是要梳洗打扮?」

「打扮?」黎景芝歪歪頭,看着昏黃銅鏡里倒映出的秀麗面容,純潔無瑕,稚嫩青澀,眼角眉梢都散發着未經世事的懵懂乖巧。

「真好。」黎景芝笑笑,面容雖是稚嫩,可那雙深沉冰冷的雙眼終究掩飾不住。

受盡折磨,一朝身死卻是時光倒流,回到了一切都尚未發生的那一年,這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給了她機會呢,這一世,且看她如何讓那些人——生!不!如!死!

至於第一個開刀的,那便是劉姨娘吧,這個女人,呵。

一想到劉姨娘所做下的事,黎景芝瞳孔忍不住開始泛紅,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將之挫骨揚灰也不能解她心頭之恨!

「青梅。」黎景芝眼尾掃過立在角落惶惶不安的青梅身上,微微闔眸,將情緒暫且按捺下來。

青梅驟然被點到名,慌忙快步上前跪下顫聲道:「奴婢在。」

「我有一事要交與你做,做的好了,我重重有賞,倘若做的不好,將軍府,便再沒有青梅一人。」黎景芝十指輕柔的理了理秀髮,眉眼輕柔,含笑望着銅鏡,語氣隨意至極,好似只是談論一個微不足道的話題。

青梅渾身禁不住一抖,慘白着臉伏低身子,吶吶道:「是。」

屋外的人還在拉拉扯扯,趙嬤嬤堅持不讓劉姨娘進屋,而劉姨娘也擺脫不掉她,卻冷不防屋子的門打開了,青梅頭髮散亂的跑了出來,一下子跪倒在劉姨娘的腳邊,將那抱着她大腿不撒手的趙嬤嬤撞到了一邊。

「姨娘!姨娘啊!您快進去看看吧,大小姐,大小姐病的不輕啊!」她一邊哭着說着,一邊拉着劉姨娘往屋裡走去。

看到這幅樣子,劉姨娘也沒了辦法,只能跟着青梅往屋裡走。

進了屋子就看到黎景芝瞪着眼睛掐着青秀的脖子,嘴裡不住說着「去死!賤人去死!」

劉姨娘下意識的就要往後退,卻被青秀抓住了袖子,艱難的扭頭望着她,眼中是祈求,「姨娘,姨娘救我,救我……」

明明都快被掐斷氣兒了,怎麼手上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劉姨娘半晌都沒能擺脫掉青秀。

黎景芝順着青秀的眼神看向了站在門邊的劉姨娘,眼神兇狠,一個轉身飛身一躍就將劉姨娘撞倒在地,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臉上滿是快意的叫道:「賤人去死!去死!」

劉姨娘驚叫了一半的聲音被生生掐了回去,只能勉力揮舞着手去推黎景芝,可黎景芝這會子滿心滿眼都是恨不得殺了她,任憑她如何推搡也不得法,窒息感漸漸瀰漫,劉姨娘翻着白眼雙腿使勁踢着,保養得宜的嬌美面容此刻漲成了豬肝色,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看起來格外猙獰。

黎景芝用力掐着,眼眸深處是一片瘋狂,她確實是想要殺了劉姨娘,但是就這般讓她死了實在是太便宜她了,她要的,是讓她生不如死!

就是這個女人,將她的弟弟送到了地獄,讓他小小年紀就受了那麼多的苦,最後慘死!

也是這個女人,害的她的母親生產之時大出血,連自己兒子的臉都沒有看見就撒手人寰!

這之間的累累血仇,她終要一筆一筆的算清楚!

「小姐!小姐你快鬆手!」青秀眼看着劉姨娘就要不行了急的團團轉,可又不敢上前碰黎景芝。

「砰!」

門被人從外面踹開,黎景芝抬起頭,逆光站立的身影異常偉岸熟悉,她眯了眯眼,手上的勁道鬆了些許。

蘭芝院裡的人,除了青梅青秀其餘人全叫她攆到了外頭,這會子能闖進來的除了她弟弟,只有一個人。

「爹爹?」

黎景芝昂着頭看着不遠處的人影,張了張嘴只無聲呢喃出兩個字,喉嚨此刻像是被沙子堵上似得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早已不知流淚是什麼的黎景芝感覺眼眶發熱發脹,眸中積蓄的水汽遮擋了眼前的身影,她趕緊抬手擦了擦臉,胡亂抹了兩下臉上的淚努力瞪大雙眼看着漸漸向她走近的偉岸男人。

眼淚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黎景芝蹭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一頭扎進了男人的懷裡,雙手微微發着抖,顫着聲音一遍遍喚道:「爹……爹爹……爹……爹……」

這般柔弱的模樣倒是讓黎振才到嘴邊的責問又咽了回去,嘆了口氣環住黎景芝的肩膀,目光落在地上已經昏死了過去的劉姨娘身上,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揮手示意身後的下人將劉姨娘抬走。

「姨娘這是怎麼了?」剛進院子的黎景琛就看到劉姨娘被抬了出去。

扭頭見到父親站在門口,黎景芝卻是哭的稀里嘩啦,只着單衣光腳站在地面上,不由的皺起眉頭來,也不管一旁不開口的黎振,伸手就將黎景芝抱了起來往床邊走去,「景芝你怎的赤腳站在地上?便是夏日裡地上寒氣也重,當心身子。」

將黎景芝放在床上安置好,黎景琛摸摸她冰涼的小臉,安撫似得拍拍她的腦袋,動作極近溫柔,轉回頭來看着青秀青梅的臉色卻很是冰冷,「說,今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蘭芝院竟是亂成這樣子,你們這些丫鬟都是幹什麼吃的!」

青梅青秀立馬跪倒在地,正猶豫要不要實話實說時,眼角餘光瞥見躺在床上僅露出半張臉的黎景芝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到大小姐點頭了。

青秀攥了攥拳頭,恭聲將今日午時發生的事情一一如實稟報——除了大小姐交代青梅演戲的那一段。

黎景琛聽完眉頭也不由皺緊,探手摸了摸黎景芝的額頭,溫度正常,「好端端的怎會魘着?」

黎景芝全程就睜着眼睛看着他,雙眸濕漉漉的,無辜極了。

「爹,要不,咱們帶景芝去一趟大相國寺,找法無主持給景芝看看吧。」黎景琛見不得她這樣,心疼的對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黎振道。

黎振沉着臉,道:「荒唐!不過就是做了個噩夢,何至於去找法無主持!傳我消息,今日蘭芝院發生的事情誰也不准往外說,倘若是叫我發現誰在亂嚼舌根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黎景琛聽着,顯然是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也有些難看,正沉思着袖子被人拽了拽,順着力道看過去,就見到黎景芝一臉茫然的看着他,怯生生的道:「哥,怎麼了?」

黎振一挑眉,方才騎在劉姨娘身上那股子置人於死地的兇狠勁此刻蕩然無存,一張小臉刷白,看着既委屈又可憐,「閨女,你做了什麼夢?」

試探的話一問出口,黎振便覺得不妥,可話已出口再想收回來根本不可能,沒等他想明白該怎麼圓回來時,黎景芝眨巴眨巴眼小聲道:「什麼夢?」

黎景琛和黎振心裡同時咯噔一下。

「劉姨娘今兒個晌午過來看望你了,你還記得不?」黎景琛忍不住急急問道。

黎景芝仍然是一臉茫然,「我……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看到爹爹回來了,我……」她說着皺着一張小臉似在努力回憶,臉上神情愈發痛苦,「頭好疼……爹爹我頭好疼啊!」

黎景琛趕忙拉住她的手道:「好好好乖,景芝乖,咱們不想了,你不是最愛吃西六街那家的燒餅嗎?哥哥今日給你帶回來了,咱們等下趁熱吃好不好?」

黎景芝這才鬆了神色,癟癟嘴小聲道:「好。」

黎振眯了眯眼,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黎景芝,出聲道:「既然不舒服,就好生休息一下吧。」

說完準備離開,即將出了門突又頓住,回頭看着黎景琛道:「晚些時候聖旨就下來了,你和景芝做好準備,看好她,這個當口莫要再生事端。」

黎景琛抿了抿唇,點頭道:「孩兒曉得了,爹爹慢走。」

「爹爹慢走。」黎景芝也跟着回了一句。